酒可以让我们插上翅膀

葡萄酒是上好的饮料，也是上好的谈资。然而酒的世界是一个与观念绝缘、与感官接壤的世界，所以谈酒的前提是承认饮酒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，概念化的语言即使插上想象的翅膀也难于深入感官的领地。何况每一种酒都有其特性，特性是一种无法被概念化的真实，真实是沉默不语的。

即使是懂酒的人，也不见得有谈酒的语汇。掌握专业技术语汇难，克服酒的不可言说性更难。用词语表达酒的精髓比乘稻草扎的船去航海更危险。喜欢饮酒不意味着能够得其真谛，就像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不意味着得到她的心。

饮酒不是一种需要，而是一种欲望。人的基本需要是普遍的，但欲望却因人而异。人的基本需要是简单的、不难满足的；而人的欲望却苛求、挑剔，渴望的过程参杂着追求、失望或瞬息的满足。欲望中有太多幻想的成分，而幻想与幻灭常常难解难分。

人喝酒不是因为渴，而是因为想；酒要人喝，不是因为能解渴，而是要觅知音。波德莱尔说："除了酒被饮的快乐，没有什么能与饮者的快乐相比。" 当你与一瓶好酒对视的时候，你的快乐已经洋溢在酒瓶的上面。你甚至能听到它的歌声："我们亲密的结合将创造诗歌。我们俩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神，我们像鸟，像蝴蝶，像圣母的儿子，像花香插上翅膀飞向无垠。"

爱喝酒的人藏不住酒，酒喝得比买得快。酒摆在那里，你会想它。你想酒不奇怪，奇怪的是你能感到酒也在想你。那不是一种单相思，而是类似恋爱的感觉。不同的是酒虽然想你，但却比姑娘更害羞，你不去碰它，它不会自动跑到你的杯里去。

卢梭说："在这个世界上，梦乡是惟一值得居住的地方。" 对于一个好酒者，酒乡才是惟一值得居住的地方。其实酒乡与梦乡是相通的，两地都没有自我意识的堤坝截断水的流向。

葡萄酒能唤起我们的想像力，我们在想象中赋予葡萄酒许多它们不具备或者不完全具备的品质，因为任何想象都带有美化的倾向。想象与期待是一对孪生兄弟，我们想象期待的东西与我们期待想象的东西几乎是一回事。想象与期待的结果有时是满足，有时是失望，失望通常多于满足，因为满足的空间是有限的，只有失望的空间与想象空间同样辽阔。

许多品酒师自称能够排除想像力，仅凭理智把葡萄酒当做一种可以客观评价的物质。我常常怀疑这种说法，不是因为不相信他们超乎常人的味觉经验，而是品酒离不开感觉，理性在多大程度上能够驾驭感性实在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情。相反，酒常常能打开理性的牢笼。

葡萄酒是感官的盛宴，酒与人的五种官能都可以发生联系。触觉（举酒杯），听觉（斟酒声），视觉（看酒色），嗅觉（闻酒香），味觉（品酒味）。世界上鲜有能同时调动人五种官能的东西，酒和茶几乎是惟一的例外。

葡萄酒最忌讳拿起来就喝，更忌讳一饮而尽，这一点与中国粮食酒的喝法不同。喝粮食酒一饮而尽被视为豪爽，喝葡萄酒一饮而尽显得粗鲁，是对酒的不敬，甚至是侮辱。

喝葡萄酒的程序是一看，二闻，三品。视觉、嗅觉和味觉对于品酒同样重要。很多人饮酒忽略了视觉和嗅觉的乐趣。其实葡萄酒首先是好看，酒色的深浅、清浊、厚薄、浓淡能映照出酒的品质和特色。闻酒是与酒的次直接接触。大部分酒的味道闻起来与喝起来并不相同。很多时候，闻起来的味道比喝起来的味道还好。那是一种多重和细腻的幽香，很少有人能够耐心加以分别。葡萄酒并不只是为了喝而酿造的，闻酒的乐趣不亚于饮酒的乐趣，甚至持续的时间更长。（之一）

陈力川 男，1956年生于哈尔滨，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法国语言文学专业（学士、硕士），获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语言文学ＤＥＡ文凭。现任法国文化传媒协会会长、法国更新治理研究院 （IRG）理事、法国圣提米隆协会（Confrérie des Vignerons-Echevins de Montagne-Lussac-PuISseguin Saint-Emilion）荣誉酒农。